作者|孟祥涛 编辑|王毕强

原标题：明星隐私贩卖灰色产业链

明星们的个人隐私信息被公开贩卖，并形成了"饭圈"的灰色产业链。而偷窥偶像隐私的粉丝与偶像的区别，无非是"爱豆"的个人信息可以卖出几十、上百元，而你的可能只需要几分钱。

蔡徐坤身份证信息只要40元，朱一龙全套信息150元就能拿下。在这个时代，明星早已成为粉丝们的快消品，包括明星们的个人隐私也被明码标价公开贩卖。

最新的受害者是当红演员李现，他在9月14日发微博称有粉丝在自己出入的健身房门口蹲守，并一路尾随至住处，而且一段时间以来，他的手机号微信号被泄露，并且被偷拍，被堵酒店、片场。就在稍早前，有粉丝前往片场探班，因为合约问题不能曝光造型，李现表示无法露面，结果被个别粉丝堵在厕所门口谩骂："垃圾，50万杂志谁给你买的？"

明星的各种个人信息在微博、微信、闲鱼等渠道被明码标价公开售卖，从几元钱到上百元不等，身份证号码、手机号码、游戏账户、家庭住址、航班信息等等，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黄牛不卖的，而且信息基本属实，毕竟黄牛也是要做"口碑"的。

艺人的职业特性要求他们让渡一部分个人空间到公众视野，充当被议论和话题工具的角色，但这绝不是个别人对其隐私进行侵害的理由。

明星隐私泄露这条灰色产业链连接的一头是无所顾忌的黄牛和关联方，另一头则是"求知欲"过于旺盛的粉丝群体，双方各取所需，各自得利，唯一的受害者除了大声喊话之外缺乏有效的反制措施。

从更广的维度来看，在个人隐私裸奔的当下，没人是一座孤岛，每个人都是潜在的受害者。

粉丝全方位入侵偶像生活

王一博因主演网络连续剧《陈情令》爆红。他在8月3日，距离他22岁生日还有两天时发微博称，有人拿着他的手机号去登录各种软件，已经被逼到要换号。他同时晒出手机通话记录截图，有194个未接电话。

有一些打通电话的粉丝还在社交媒体上留言，"王一博好温柔，一次一次地接电话。""居然打通了！可是弟弟好像有点儿不高兴。"王一博的经纪公司乐华娱乐针对此事发布声明，已经将侵扰号码及相关传播信息进行取证留存，必要时提交给相关部门，保留进一步追究法律责任的权利。

同样因主演《陈情令》而炙手可热的肖战，也成了王一博的难兄难弟。不久前，肖战被某个掌握他身份信息的粉丝取消了值机，无奈之下，在身旁没有工作人员的情况下，凌晨时分只身被困在机场。

与肖战有着相似经历的还有王俊凯。2015年，他被人恶意篡改航班信息，导致他无法正常登机被迫滞留在机场，不得不重新购买机票。

范丞丞在直播时被粉丝破解位置，粉丝直接闯入，被助理拦下。这几位粉丝把怨气撒到范丞丞身上："跑这边来看你至于吗？糊成这样还不知道吗？"

"'私生饭'也算粉丝吗？"听到范丞丞的回答后，这几位粉丝大怒，嘴里还嚷嚷着："有种你过来说，至于吗？"（"私生饭"是指，喜欢跟踪、偷窥、偷拍明星的日常以及未公开行程和工作，骚扰自己喜欢的明星，影响明星私生活的粉丝。）

火箭少女成员吴宣仪在机场托运的行李被人拿走，无奈之下只好在微博喊话。林更新的病历被公布到网上，上面的"已婚"字样在粉丝中间掀起轩然大波。林更新回应道："我还遭着罪，我是给你看结婚证了？你给我登记个已婚。"

似乎每一位艺人的生活都会遭到全方位入侵，无论是家庭住址，还是航班、医疗、住宿信息等等，这些本该属于个人私密生活的部分却轻易被陌生人获知，每隔一段时间这类新闻都会霸占媒体头条。

几十元就能买到的明星隐私

布丁作为"饭圈萌新"（粉丝圈的新人），一直有个疑问，在"爱豆"（idol音译，意为偶像）非公开行程时，一拥而上的"站姐"（使用高级相机拍摄偶像的粉丝）是怎么拿到自家哥哥航班信息的？可是她又不敢对"大粉"（某个粉丝圈中能够影响大量粉丝的人）提出质疑，毕竟自己还指望对方拍摄的私图和随身小视频过日子。

这些隐私信息究竟是从什么地方泄露的？一位名叫"大白哥"的专业黄牛在接受媒体采访时曾透露：首先是剧组的工作人员，"一个剧组人很多，认识几个不是难事。只要拿到通告单，明星出入酒店的时间就可以确定了。"二是和此前的客户进行合作，对方会告诉他曾在哪里偶遇明星，方便他去蹲守；一些经纪公司为了炒作也会主动找上门来寻求合作，"但不火的人，再怎么放消息也没人来。"

出于好奇，布丁按照报道中所说，在微博上搜索"明星动态"，结果出现了一长串疑似黄牛的用户。她随机在其中一位的动态下留言，回复很快就到："收费信息，请私信。"和黄牛交易，要先学会使用各种代称，比如，sfz=身份证、hz=护照、sjh=手机号、vx=微信。布丁有心试探，没想到黄牛十分谨慎，发来的信息最后也都会撤回，防止布丁截图。

单个明星信息价格在几十到上百元不等，如果想要用优惠价入手，也很简单，成为黄牛的代理就可以。成为代理后，上线给代理的价格会比零售便宜，代理再加价卖出。之后，代理也可以发展自己的下线，成为整个明星隐私贩卖产业链的一环。在取得确切信息之后，布丁就联合其他普通粉丝，举报了这个账号，"大粉不做的事情，我们自己来。"

芒果是一名流量明星的"屏幕粉"，也就是那类很少参与线下活动的粉丝，不过其关于黄牛的消息来源也有耳闻，"其实需要用到身份证和户口本的事情没有想象中那么多，源头可能是酒店或者航空公司的工作人员。有粉丝会觉得是经纪公司泄露的，但一则如果是炒作需要，把航班信息透露出来就够了，没必要让自家艺人赤条条的，二则我家爱豆火得很快，公司也没必要做这种事，正常的应援活动（支持偶像的一切具体行为和活动），公司在收到邮件后都会安排人对接，剩下的一种可能就是公司的职员为了牟利做出的私人行为。"

何为"私生饭"？

达拉在高中时期因为同学的推荐，成为一位韩国爱豆的粉丝。"他的舞台表现很阳光，让人忍不住去了解"，而对方在综艺里总是一个人坐在角落，主持人不发问就一言不发，活像个透明人。这种感觉刺痛了达拉，"我们可能是同类，虽然身处集体中，但仍然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一开始，达拉只是在课余时间参与下打榜和追看物料，升学之后，因为自由时间的增多就开始跟着大粉跑到韩国去追行程，到录制现场附近等对方下班，或者去爱豆推荐过的餐厅打卡。因为达拉参加的站子建立得比较早，粉头算是爱豆的熟面孔，总能有些镜头福利，拍的图也比其他站子更清楚些。

当时达拉的梦想就是成为一名能让爱豆记住的粉丝。跟一般人的想象不同，明星和粉丝的距离没有那么遥不可及，尤其是一些站姐甚至可以直接联系到明星本人，虽然说私联是饭圈大忌，但不遵从的粉丝也大有人在。

明星也会有自己熟悉的站姐，如果站姐缺席过一次活动，明星之后甚至会问清楚原因。去年，一位从爱豆出道就开始跑前线的站哥说自己以后可能不会再来现场了，因为自己快30岁了，要严肃考虑下未来，不可能一直在外面跑，当然以后还是粉丝，专辑会买，音源也会刷。"哥哥当时就很伤心，但因为是很严肃的情况，也不好挽留，整场都闷闷不乐的。"

一般来说，粉丝想参加签售会，起码要买一两百张专辑才可以，但达拉的手气一直都很"非酋"（运气最不好的人），无论是专辑小卡还是抽签售运气都不好，直到加入站子后的第三次回归才如愿以偿。那次她足足买了两百张专辑，送了半层的寝室楼，室友还用韩剧里的台词调侃她，"听歌的话一张专辑就够了，难道你长了两百双耳朵？"

去韩国前，她一直紧张得睡不着觉，把韩语的自我介绍背了又背，可到现场还是卡壳了。在送上礼物后，达拉的自我介绍磕磕绊绊的，还没等说完就被工作人员推开。事后达拉委屈得想哭，可也没什么办法，只好期待下次自己可以表现好些。

在达拉看来，"私生"和"前线"（偶像有公开活动时，粉丝团里负责跟拍、出照片的粉丝）的区别其实只有程度差别而已，毕竟想要拍图就需要跟航班、跟酒店，这些信息哪里来的？除了一部分公开之外，很多就是买来的。至于在酒店里安摄像头、闯爱豆家门之类的行为也只是少部分人在做。"可哪部分人才算真正的私生饭？外界可能认为都是，可是饭圈内部只认为私生饭的行为不妥。"

"对我们而言，爱豆就像是宠物"

国外博主Sherliza Moé在Youtube上曾发布了一条，对韩国偶像男团"防弹少年团"（BTS）前私生饭的采访视频，在饭圈广为人知。这位来自土耳其的前私生饭，向该博主发来两张她与BTS成员的近距离照片证明身份。这些照片在搜索引擎上无法找到。这位粉丝的私生饭经历超过3年，之后她开始自我厌恶，并放弃"欺骗自己与成员们有着实际上并不存在的关系"，并与私生饭朋友切断了联系。

这位曾经的私生饭既是明星隐私的购买者，同时又是售卖者，包括私密照片、私人号码等等，所得"虽然不够生活，但仍是可观的零花钱"。

她曾与BTS同乘一架航班，在时间充足且飞机不大的情况下，私生饭有更多机会潜入头等舱拍摄照片。而航班信息之所以受到私生饭的欢迎，因为在有限的空间里，爱豆们最容易接近且无法逃脱，私生饭们也十分享受与爱豆在狭窄空间里数小时的共处时光。

她日复一日24小时只想着爱豆，深陷焦虑之中，难以进食，开始不关心自己的健康，也不关心爱豆的健康，只想离爱豆越来越近。

该如何界定粉丝与明星之间的关系？单方面的恋人吗？可能对于一部分人是。对于达拉而言，她很认同一位别家粉丝的话，"对我们而言，爱豆就像是宠物，我们得到我们觉得好的东西而不在乎对方怎么想。"

而且，这比起男女之间的关系更为自主。"很简单，如果我想跟了，就可以密集地跟，一旦不想，放弃就好，对我的生活也不会有很大的影响。我们需要一个具体且可触及的男朋友，但一个可以时远时近的爱豆会让我们更放松。"如果残酷一点说，粉丝需要的只是追星这个行为，至于这个明星具体是谁，反而不那么重要，毕竟可替代的选项太多了。

那些因为激情追星的人，做久了前线往往会产生幻灭感，毕竟对于爱豆而言抽烟喝酒十分常见，而谈恋爱的更是比比皆是。一般而言，判断一位爱豆是否恋爱，最直观的体现就是他的站姐有没有在一段时间里集中脱粉，而这部分人回踩的力度往往也是最大的。

达拉想成为一名站姐的愿望也早已消退，虽然站姐都是因为热爱而入圈，但热情总会变淡，坚持下去的理由更多的还是利益，"我只说一点，韩圈在爱豆每次回归时都会搞不运回活动，也就是为了尽可能多冲销量，国内粉丝购买的专辑。留在韩国当地捐给学校或分给当地人，省下的运费只为多买专辑。用脚趾想都能知道里面有多大猫腻，站姐创收的手段还有很多，年入百万的也不是没有。"

如今，达拉已经告别曾经忙碌的粉丝活动了。爱豆宣传期一天只能睡一两个小时，而追逐着的粉丝的睡眠时间就更少了，长期的疲惫状态让达拉开始怀疑这种行为的意义，"当然还是我自己的生活更加重要"。

你的个人隐私很容易得到

根据《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检察院关于办理侵犯公民个人信息刑事案件适用法律若干问题的解释》，非法获取、出售或者提供行踪轨迹信息、通信内容、征信信息、财产信息50条以上；非法获取、出售或者提供住宿信息、通信记录、健康生理信息、交易信息等其他可能影响人身、财产安全的公民个人信息500条以上；提供前述信息以外的公民个人信息5000条以上，或违法所得5000元以上等情况，均属于"情节严重"范畴。

一条个人信息值多少钱？根据已经被披露的信息来看，2014年某交警队职员李某利用其工作特性，向他人出售个人车辆档案信息，3元一条；2016年警方发现荆州某快递点经营者倒卖客户个人信息，2元一条；2018年一名黑客在暗网上售卖某酒店开房数据，不到1分钱一条。

甚至于绝大部分的个人信息不用花钱就可以在网上轻松找到。桃子是万千少女饭之一，虽然也买过非法泄露的爱豆手机号，但在漫长的心理斗争后，始终没有拨出那个其他粉丝成功打通的号码。处在反黑组的桃子一直冲在与"黑子"（抹黑攻击自家偶像的人）斗争的第一线，善用举报的她也经常被对家的黑子举报，只好不停换马甲复活，斗争经验相当丰富。

不久前，桃子与对家battle（争论）出了真火，对方言辞格外出位，桃子不准备忍下，准备把对方的真实姓名曝光出来，让大家看清对方的真面目，再踩上一万只脚让她永世不能翻身。不过撂狠话归撂狠话，桃子觉得自己还是有底线的，真要这么做了也会犯众怒。

出于好奇，桃子根据对方在社交媒体上的信息简单搜索，没想到仅凭着如此简单的信息，她就查到了对方大部分的个人情况，不仅知道对方属于"脱粉回踩"（原来是某个偶像的粉丝，脱粉后就抹黑偶像），甚至还有对方与男友的合照、快递地址和手机号码。做到这一切并不需要特别的培训，细心一些就够了。

桃子悚然而惊，她可以轻易查到对方的信息，意味着别人也可以轻易查到自己的信息，虽然双方立场相对，但都处于信息不设防状态。根据2018年8月29日中国消费者协会发布的《APP个人信息泄露情况调查报告》，目前个人信息泄露总体情况比较严重，在共计5458份有效问卷中，有此遭遇的受访者占比达85.2%。

该报告显示，个人信息泄露的主要途径包括经营者未经本人同意收集个人信息，经营者或不法分子故意泄露、出售或者非法向他人提供个人信息，网络服务系统存有漏洞，不法分子通过木马病毒、钓鱼网站等手段盗取、骗取个人信息，经营者收集不必要的个人信息等。

在个人隐私裸奔的时代，没有人是绝对安全的。桃子与自己的爱豆的唯一区别，无非就是爱豆的个人信息可以卖出几十、上百元，而她的可能只需要几分钱。

（文中粉丝皆为化名）

*本文由树木计划作者【凤凰WEEKLY】创作，独家发布在今日头条，未经授权，不得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