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 郭慧敏 实习记者/胡琪琛

编辑/石爱华 宋建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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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透病人的病历本

在新型肺炎疫情的影响之下，武汉先后征用多家综合医院作为定点医院，包括血透患者在内的所有病人均需撤出。

由于血透患者需要“长期”、“多次”的透析治疗，在疫情期间，血透病人仍需每周多次在医院和住所之间往返。

北青深一度记者调查发现，多家医院血透室临时关闭、武汉及周边地区的交通管制、私立医院血透室无法报销，以及防护物资稀缺等实际问题，造成部分血透患者不得不面对“不出门血透健康无保障”、“出门血透交通不便，有感染风险”甚至是“无处血透”的局面。

武汉某医院血透及肾内科专家秦丽称，目前武汉尚没有针对发热血透病人的“定点”血透室，这类患者一旦感染风险很高。汉阳中医院医生沈刚介绍，按照武汉市血液透析自控平台的数据，现在整个武汉市内透析的患者约有四五千人，其中还不包括基层医院数据，“武汉透析机会很紧张”。沈刚认为，政府在征收医院的时候，如果能协调好透析病人去处，情况会好很多。

某医院透析病友群里通知血透室暂时关闭的消息

透析每周减少一次，自费费用高五六倍

截至28日，武汉市包括汉阳中医院、中心医院后湖院区等24家医院已被征用，专门收治发热病人，剩余病人均撤出，包括血透病人。

张婷之前一直在武汉市中医医院汉阳院区（以下称汉阳中医院）进行血透，1月26日，汉阳中医院透析病友群里，护士长发来消息：各位病友，我们医院被征用为第三批定点救治医院，透析室关门，大家从明天开始就不能来透析了，几个没被征用的医院透析室都已饱和，大家看自己有没有路子联系一下。

突来的消息，引发血透病友纷纷讨论：“我们到哪里联系透析室？”

医院为大部分血透病人重新安排了医院。一大半病友跟张婷一样，被安排到私人医院进行自费透析，一小部分病人被安排到湖北省中医院自费治疗，“据我所知，在我们医院透析的有七十多人，还有三个没被安排，有老人，也有承担不起费用的，只能在家等待”。

张婷介绍，在公立医院透析，可以医保报销，包括药费在内，每次透析只需花费一百多元，按每周三次、每月十二次计算，费用每月一千多元。转为自费之后，单次透析费用增加五百多元，每个患者根据自己的病情还需另外购买药物。

张婷估算，自费透析的费用相较之前每月将增加六、七千元，“好多透析病人没有工作能力，靠家庭资助或是政府低保，之前的一两千都是勉勉强强负担，自费根本承受不起。”

同样经历了医院被征用的还有41岁的刘阳。他独自一人租住在江汉区，依靠透析维持生命已有十一年。疫情发生前，他一直在武汉市中心医院后湖院区治疗。1月25日晚上，刘阳从病友处听说院区即将被征用为定点医院，透析室也将关闭，当晚十一点左右，后湖区的护士打来电话，称透析暂时不停，还是照旧。

1月27日，刘阳到后湖院区透析时被告知，因医院被征用，此后可能会被安排转至中心医院其他院区。护士告诉刘阳，之前没有搬是因为很多住院病人没有及时转移，暂时没有收治发热病人，因此透析可以继续，现在病人基本都已转移，发热病人马上就要收进来了。

与张婷不同的是，刘阳暂时不需要自费透析，只是由于医疗资源有限，转至新的病区之后，每周的透析次数可能会由三次减为两次。“短期还可以，长期减少透析我怕有并发症”，刘阳计划每周增加一次或是每两周增加一次，自费去私立医院做透析。

针对征用医院的问题，深一度记者致电武汉市第七医院、汉阳中医院、协和医院总院等，对方均表示院区被征用之后，为避免交叉感染，需取消血透室，至于病人们的去处，大部分医院会为其安排转到本院其他院区、其他公立医院或私立医院，还有个别医院无法为病人解决去处问题。

截至发稿，张婷告诉深一度记者，经过病友们呼吁，部分病友的费用问题已经通过院方协商解决，但在出行和病毒防护措施上，病友仍存在困境。

医院里的透析室

公共交通“停摆”，就诊出行困难

武汉市公共交通暂停后，刘阳开始为去血透的出行发愁。他了解到转区之后只能晚上八点到十二点去做血透，这对有私家车的病人来说还好，对于依靠低保生活的刘阳来说，如何去医院成了难题。

政府为社区配备了有二到四辆出巡游租车供居民使用，刘阳为此向社区咨询，得到的答复是“有车也不能为我一个人服务”。到了晚上，两辆出租车的负责区域不再只是一个社区，而“要管一大片”，刘阳说。

除武汉市区外，周边县市也开始交通管制，赤壁市便是其中之一。张晓锋生活在赤壁市老城区，每次去新城区人民医院做血透都必须经过一座一百来米长的桥。1月26日上午9点，骑着电动车的张晓峰在桥头被拦下，“说去医院也不让过”。

张晓锋看见桥的两端分别有四五个交警执勤，很多机动车堵在两端。他举起盖着医院公章的血透证明，试图说服交警，对方建议张晓风拨打120，让救护车接送他去医院。

无奈之下，张晓锋把电动车锁住，独自步行过桥，“车不能走，人是可以的”。他用了半个小时，最终到达医院。“这次运气好，在桥的另一边，我找到一辆共享电动车”。

透析结束返程时，张晓锋只找到一辆共享单车，骑一会儿就要停下休息，上坡的时候，换气已变得十分吃力。“透析完就像身体被掏空了一样，稍微剧烈的运动都会很危险”。

武汉市一位血透医生秦丽介绍，张晓锋透析完的状态叫“失衡综合征”，是尿毒症患者特有的并发症，简单来说就是，透析之前患者体内毒素较高，经过机器清除，毒素降低之后，身体需要一个平衡过程，这时会感觉到不舒服不适应。

张晓锋回家的路，走走停停四、五次，加上过桥之后骑电动车回家的时间，足足用了一小时。

武汉地铁停运公告

每周多次出入医院，感染几率增加

每次透析出入小区时，门卫都会提醒张晓锋没事不要出门，这时，他也不解释，只说：“去买东西”。他总觉得在疫情期，说去医院是一件太敏感的事情。

“其实我也不想出门，但几天不去血透，身体里的毒素累积引发并发症会要命的。”张晓锋称，透析病人抵抗力和免疫力很差，他每三个月化验一次，对乙肝、丙肝、艾滋病进行筛查，“现在这种情况，万一被感染隔离，估计过不了几天人就不行了”。

刘阳每次出门会觉得心里很压抑，因为街上总是空无一人，店铺也都大门紧闭。如果可以刘阳想回到乡下，找一片深山老林把自己隔离起来，“但身体不允许啊。”

武汉暂停离汉通道那天，刘阳跑遍药店买了七十多个口罩，每次出门做血透都要戴两个口罩。如果中途需要骑自行车，他还会随身多带两个，骑车时的哈气会把口罩打湿，需要及时更换。回家之后，刘阳会用84消毒液兑上开水，把用过的口罩浸泡半小时，搓一下再晾干。

张晓锋一个防护口罩都没有买到，每次出门只能使用预防感冒的普通一次性口罩。在透析室，他发现不少人和他一样没有口罩，有一次他询问医生，能不能发些防护口罩给病人用，医生无奈摇头，“我们自己都不够。”

发热血透患者，暂无定点血透室

汉阳中医院医生沈刚介绍，目前按照武汉市血液透析自控平台的数据来说，整个武汉市透析的患者约有四五千人，但该平台只针对武汉市级医院，很多基层医院的数据并未录入。

一位血透方面的公益人告诉深一度记者，2018年年底，武汉市包括下辖的基层单位，透析病人有九千多，现在病人数量可能已经上万，这是一个不容忽视的群体。

武汉某医院血透及肾内科专家秦丽表示，抗疫形势下，对血透患者尚没有专门的规定，一旦血透病人感染了新冠病毒或是成为疑似病例，他们接下来该去哪里进行血透治疗，“目前定点医院还没有相关安排，我们也一直在跟卫健委反映。”

秦丽所在的医院近日已出现发热的疑似病例，医护人员只能将他们放在单独的房间进行血透，由于防护设备缺乏，针对新型冠状病毒的专业防护服只能在面对疑似感染者时使用，血透室的医护人员只能使用普通防护服，血透室因此已有护士出现发热症状，正在住院。“实在不忍心拒绝那些发烧的血透患者，而且不知道拒绝之后，该把他们指到哪里。”

中医医院的防护设备也较为缺乏，据沈刚了解，不少防护设备都是护士长想办法从外界筹集的，而且在反复使用。“比如说防护服，我们用完可能会送去消毒，消毒完了再穿”。一小时换一个口罩也是无法实现的一条标准，“一天从早到晚就用一两个普通口罩。”

透析患者的流动性也是令秦丽担心的隐患之一。沈刚也表示，透析患者都不住院，每次有来有回，根本无法确定他是否接触了病毒源。

针对发热的血透患者，中医医院有较为严格的管理办法，即只要出现发热症状。就不能继续在这透析。“因为透析本来就风险比较高，而且抵抗力差的话，很容易交叉感染。”遇到这样的情况，沈刚会建议患者到其他地方治疗，“其他地方又不一定会收，只能等待，对于透析患者来说，等待是致命的。”

“现在武汉透析机会很紧张”，沈刚称，医院只能为病人保证基本的透析。他表示，政府在征收医院的时候，如果能协调好透析病人，情况会好很多，“另外，建一个专门针对发热病人的透析诊疗室，应该比较合理。”

（为保护采访对象隐私，文中血透患者、医生均为化名）

本文由树木计划作者【北青深一度】创作，在今日头条独家首发，未经授权，不得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