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日子过得很安心

小李老家在苏北农村，初中毕业后，就到村办砖瓦厂打工，往窑里搬砖，那每一块黄泥砖仿佛重若千斤，砖烧好后变红，再一块块搬出来，又苦又累。

当时他就在想，这砖如果是黄金多好，再重也愿意搬，可干一天活下来，只能计成人一半的工分，相当于每天能挣八分钱。

年底，部队来招兵，他瞒着父母跑到县城，体检身体一切都好。可到最后需要脱光衣服，进行全身检查，医生发现他脚板底下有个疤。那是因为在窑厂来回跑，鞋底磨穿，被柴尖刺破，伤还没好彻底，医生用手一抠，就钻心地疼，自然反应地把脚往回一缩。为此，体检不合格，兵也没当成。

三十多年过去，至今，他还念叨：“如果我能当兵，肯定到军营好好干，凭着我的机灵，提不了干转个志愿兵肯定行。”

在家，除了两个姐姐，就他一个男孩，父母当然舍不得他离开。便找媒人说合，早早地到邻村一个姑娘家提亲，二十刚出头，就结了婚。

婚后，很快大儿子降生，全家欢天喜地，小李在外干活也更尽心。还没来得及给大儿子上户口，次年，老婆又生下了小儿子。当时，计划生育应该抓得最紧，很多地方，如果第一胎是男孩，就要上环，如果不配合，则会搬走家具，揭瓦拆房，甚至强行绑人。

而小李却说：“我屋后就是村支书家，你不知道，在农村，如果跟村支书关系好，要是想生二胎，村里不仅不罚款，他还会帮你出主意如何逃避，怎样钻政策的空子……”

两个儿子出生后，他嫌在家憋屈，跟人跑到南京来打工。也是巧合，经人介绍负责大楼周围的卫生保洁。因为他勤快，搞卫生时，又捡些废品卖。大楼里有几十家单位，每天都会产出很多废报纸，他说是买了再去卖，可单位的废纸，都是交由他捆扎，随便付几块钱。更多的是，他到很多办公室门口，人家会整摞整摞地送给他。

这样积少成多，他攒下些钱，租了一套房子，把老婆儿子接来南京。儿子到了上学年龄，托人找好学校。在刚有商品房时，每平方米最贵两千多，他就买下一套，把全家户口都转了过来。

转眼，两个儿子都上中学了。一天，在楼里看到他脸上怎么有被抓破的划痕，问他，只是笑笑说不小心跌的。后来才听人说，因为孩子成绩不好，他在家教训时，反而被不懂事的儿子围攻。

时间如白驹过隙，我们办公点从老大楼搬到新大楼又是十多年，而小李的长相依然没变。今天碰到，问他儿子是不是应该上大学了？“哪上什么大学啊，就一般的大专，早毕业了，大的前年结婚，孙子都会走了。小的对象已经找好，年后也准备办酒。”说着，他还打开手机，找出孙子坐在学步车里走路的视频。

两个儿子，起码要各买一套房子。除此，他们两口子还有一套。谈到老家的那位村支书，说原来在村里每天酒都喝不过来，早中风了。“我们家超生，虽然没罚款，但还是送了两三千块钱给个人。”那时的两三千，远不止如今的两三万！

“我们一个村有上万户人家，新支书盖楼房时，家家都要出礼，最少总要出个两百，你想想，这一笔就能收到多少钱？还有，上面下来的救济款，不像城市里办个低保还要公示，他在村里说一不二，想给哪家就给哪家，说给多少就给多少，得到好处的人家，能不感谢他吗？这隐形看不见的收入又该有多少……”

别看小李表面上是个大老粗，分析问题却能如此精细。他虽然拥有两三套房子，相比村支书，还是觉得自己过得苦。他笑道：“我们一直在外干苦力，只是混口饭吃。”

以为他还要收报纸，谁知他解释说自从实行垃圾分类后，楼内报纸不允许个人收购，一律统一处理。难怪茶几下面堆了好几摞子旧报纸，好久不见他到办公室门口朝里张望。

没了这份副业，小李就在楼内做了一份勤杂工，每个月有两三千块钱的收入。靠着自己的勤奋，赚取相应的报酬，心底踏实，生活虽然不是很富裕，但日子过得很安心。（2020年12月9日）